馬克·吐溫《神秘的陌生人》
Mark Twain：The Mysterious Stranger.
今天要來跟大家分享最近讀的一本書：馬克·吐溫的《神秘的陌生人》。一拿到書就不眠不休地讀完它，完全停不下來，讀完覺得驚懼又震撼。
講到馬克·吐溫，人人都知道他是幽默、諷刺大師，最著名的作品是《頑童歷險記》；但很少人知道的是，他晚年的著作變得非常厭世，將人類描述得極端醜惡，並大膽揭露基督宗教對人性的扭曲。在馬克·吐溫看來，人類就是把這整個宇宙搞得烏煙瘴氣的元兇，相比之下，動物其實比人類高級多了。
《神秘的陌生人》是馬克·吐溫的最後一本著作，沒有明確的定稿，因而有許多不同的版本。這本書的主角是一位平凡的孩子，他有一天在樹林中遊蕩時，遇見一位名為「撒旦」的天使。撒旦雖然有無限的法力，卻總是冷眼旁觀村中發生的所有事情；主角曾經哀求他救救村中的某些人，但撒旦不是殺了他們，就是讓他們發瘋。撒旦說，人類活著只會遭受更多苦難，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脫；如果人類想要得到永恆的快樂，最快的方法就是讓他們發瘋，一輩子活在幻想之中。
本書的結尾極為精彩。我們節錄如下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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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年之內，撒旦繼續現身，但次數比較少了，然後有很長一段時間，他完全沒有出現。這總是讓我感到孤獨與鬱悶。我覺得他對我們的小世界失去興趣了，隨時可能完全放棄來訪。有一天，當他終於來找我時，我非常欣喜，但為時甚短。他說，他是來道別的，而且是最後一次。他在宇宙的其他角落有一些研究、一些工作要做，會讓他忙碌好一陣子，在我有生之年也許等不到他回來。
「你要離開，再也不回來？」
「是的，」他說，「我們合作了很久，很愉快——對我們雙方而言都很愉快，但現在我必須走了，我們不會再見面了。」
「此生不會，撒旦，但來世呢？我們當然可以在來世相見吧？」
然後，他平靜、嚴肅地說出了他的答案：「沒有來世。」
一股微妙的力量從他的心吹進我的心，帶來一種隱約、模糊，但充滿祝福與希望的感覺：那不可思議的答案也許是真的——甚至必然是真的。
「你從來沒有懷疑過嗎，西奧多？」
「沒有，我怎麼會懷疑？但就算可能是真的——」
「是真的。」
我胸中湧現一股感激之情，但將它化為言語之前，我有個疑問，於是我說：「但是、但是……我們見過來世，且實際看到它，所以——」
「那是幻象，並不存在。」
我因為滿懷極大的希望，幾乎喘不過氣來。
「幻象？幻——」
「生命本身只是一個幻象，一場夢。」
真是有如電極。天啊！我心中這樣想過不下千次！
「沒有任何東西存在，全都不存在，一切都是夢。上帝、人類、世界、太陽、月亮、星辰——一場夢，全都是一場夢，全都不存在。沒有任何東西存在，除了空虛的空間——還有你！」
「我！？」
「你也不是你——你沒有身體、沒有血、沒有骨頭，只是一個思想。我自己就不存在，我只是一場夢——你的夢，你想像力的產物。一會兒之後，你就會明白這一切，然後把我從你的幻象中驅逐，我就會消失於空無之中，那個你從中創造出我的『空無』……
我已經開始消散了，我愈來愈弱。我正在消失。一會兒之後，你就會獨自一人處在一個無邊的空間，在無盡的孤獨中逍遙遊放，沒有任何朋友——因為你將繼續是個思想，唯一存在的思想，本質上無法消滅也無法摧毀。但是我——你卑微的僕人——已經讓你知道你自己的真相，讓你自由。去做其他的夢吧，更好的夢！
奇怪！你多年前——幾個世紀前、幾個時代前、萬古之前——本不應該懷疑的，因為你已經孤獨地存在了很漫長的時間。真的很奇怪，你本不該懷疑你的宇宙中的所有一切都只是個夢、幻象、虛構！奇怪，因為它們是如此明顯而極端的瘋狂，就像所有的夢一樣——
上帝要創造好孩子跟壞孩子一樣容易，卻寧願創造壞孩子；可以讓他們每一個都快樂，但卻沒做出任何一個快樂的；讓他們珍惜苦難的生命，卻又吝嗇地隨意取回；讓祂的天使們毫不費力就得到永恆的幸福，卻要祂其他的孩子努力爭取才有；給予天使毫無痛苦的生命，卻詛咒其他孩子染上心靈與肉體的惡疾；宣揚正義，卻創造地獄——宣揚仁慈，卻創造地獄——宣揚黃金法則、七十個七次的寬恕，卻創造地獄；對其他人宣揚道德，卻又不用在自己身上；不贊成犯罪，卻犯下所有的罪；不打一聲招呼就創造了人類，然後又試圖將人類作為的責任推到人類身上，而不是光榮地擔負起責任；最後，帶著全然神聖的遲鈍，邀請這個可憐的、受虐的奴隸來崇拜祂！
現在你應該知道，這些事情只有在夢中才能發生。你了解它們是純粹而幼稚的瘋狂，一個並未察覺自身異常的想像力的愚蠢產物——簡言之，它們是一場夢，而你是創造者。夢的記號隨處可見，你應該更早認出來。
我告訴你的是真的：沒有上帝，沒有宇宙，沒有人類，沒有塵世，沒有天堂，沒有地獄。一切都是一場夢，一場可笑而愚蠢的夢。沒有任何東西存在，除了你，而你只是一個思想——一個遊蕩的思想，一個無用的思想，一個無家可歸的思想，在空虛的永恆中孤獨地遊蕩著！」
他消失了，留下我目瞪口呆。因為我知道，且領悟到，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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